原告  臺州市椒江江北制冰廠（以下簡稱制冰廠）。

被告  臺州發電廠（以下簡稱發電廠）。

被告  臺州發電廠四期工程擴建處（以下簡稱擴建處）。

    1985年7月5日，浙江省計經委批復同意在發電廠附近建造粉煤灰綜合利用的300噸級碼頭一座。1987年4月，椒江市交通局設計室根據上述兩個文件設計粉煤灰碼頭施工圖，注明碼頭規模為100噸級。1987年12月15日，海門港監批復粉煤灰供應站同意建造500噸級浮碼頭一座。該粉煤灰碼頭原本為發電廠處理干灰所造，并在此基礎上成立了椒江市粉煤灰供應站，隸屬于椒江市城建委，于1994年停止運行后由椒江區建工處代管。1992年2月，椒江市政府同意前所鎮政府在粉煤灰碼頭建造制冰廠。1993年4月26日，制冰廠與粉煤灰供應站簽訂租用墩船（碼頭）協議一份，約定租用時間自1993年8月至1998年8月等。1997年12月10日，制冰廠與椒江區建工處簽訂租用粉煤灰碼頭協議書一份，約定租用期限三年，自1998年1月1日至2000年12月31日，租金每月4000元等。制冰廠租賃該碼頭主要為加油、沖冰船只停靠提供方便，對外不發生碼頭費用結算。

    1993年5月，電力部電力規劃設計總院確定發電廠四期擴建工程包括四期碼頭工程。1993年11月12日，電力部批復同意該會議紀要，并要求循環水排水按伸向碼頭前沿排放考慮。1995年4月19日，椒江市政府召開臺州電廠四期擴建工程循環水出水口工程協調會，會議就下列問題取得一致意見：循環水的出水管線基本不變，出水口作適當調整，向西擺動10  20米；循環水出水口工程施工期間將影響粉煤灰碼頭的使用和制冰廠的正常生產，擴建處表示愿作經濟補償。1995年4月27日，浙江省電力設計院通知擴建處已將出水口頭部向西平移10米。發電廠四期碼頭工程于1995年底竣工，循環水出水口工程于1996年底完工。1999年8月6日，  發電廠四期擴建工程經浙江省計經委驗收合格，并于同日正式交付使用。

    1995年7月29日，制冰廠與粉煤灰碼頭另一承租人椒江市沿海農機化經營部（以下簡稱經營部，其與兩被告糾紛已另案處理）和擴建處在椒江區城建委、建工處、前所鎮政府協調下，就循環水出水口改動后向西移10米，該工程施工影響其加油、沖冰的賠償問題達成一致，由擴建處賠償制冰廠停業損失每月11.58萬元、經營部每月3.42萬元，自1995年8月1日起預計6個月，協議書由前所鎮政府出面與擴建處簽訂。1996年2月14日，經營部、制冰廠與擴建處就此進一步協商并達成一致，即，賠償數額自1995年8月1日至1996年2月29日按每月15萬元執行；自1996年3月1日至出水口工程施工完畢按每月賠償經營部、制冰廠9萬元，其他條款按上次會議紀要執行。同年2月15日，前所鎮政府與擴建處依此達成循環水出水口政策處理補充協議。此后，經營部、制冰廠又多次向擴建處提出索賠要求。1997年1月16日，前所鎮政府又出面與擴建處簽訂循環水出水口政策處理再次補充協議，稱：自1995年8月1日至1996年10月31日擴建處已按協議賠償經營部、制冰廠177萬元。排水口工程施工于1996年底已全部結束，粉煤灰碼頭也已恢復停靠漁船沖冰和加油正常營業活動，對1996年11月―12兩個月賠償費每月90000元，計180000元，擴建處同意作再后一次的賠償。原前所有一切協議和紀要全部終止，碼頭沖冰、加油一切活動與擴建處無涉等。上述協議簽訂后，擴建處均依約履行付款義務。制冰廠亦收到上述賠款。

    受法院委托，浙江省航海學會、省港口協會（以下簡稱兩會）對臺電四期循環水出水口對經營部、制冰廠租用的粉煤灰碼頭使用有無妨礙進行鑒定，結論為：臺電四期工程的出水口上燈樁裝置對船舶靠離粉煤灰碼頭增加了很多不安全因素，在出水口燈樁未建前，船舶可全天候靠離該碼頭作業，建成后時間受到限制，靠離泊難度大，不安全因素增加，吸引船舶能力降低，無法充分發揮該碼頭功能（500噸級以下船舶影響小些），該碼頭原有功能的發揮要減少40-50%左右。對于四期碼頭的影響，兩會認為：臺電四期碼頭與循環水出水口屬臺電四期配套工程，是不可分割的，故對船舶靠離粉煤灰碼頭，充分發揮其碼頭功能帶來妨礙。但排除循環水出水口，光就臺電四期碼頭對船舶靠離粉煤灰碼頭而言，是帶來一定的影響，若充分發揮駕駛人員的積極性，掌握良好的船舶操縱藝術，其影響程度將大大降低。制冰廠在循環水出水口工程施工期間基本未停產。

    1999年3月10日，原告制冰廠向寧波海事法院提起訴訟稱：兩被告的循環水出水口工程施工完畢后，由于該工程造成船舶靠泊困難，導致原告產品難以出售，企業處于半停業狀態。為此，原告制冰廠遂訴請法院判令（1）兩被告賠償自1997年1月至1999年8月經濟損失185.28萬元，（2）兩被告拆除非法設置并恢復原狀。

    被告發電廠辯稱，（1）擴建處為獨立法人，參加協調會議的為擴建處而非我廠，我廠從未對兩原告作出承諾；（2）循環水出水口工程和四期碼頭是經國家批準的重點工程，我廠未侵害兩原告的合法權益，而且兩原告無損害結果，其損失缺乏證據效力，即使有損失，也是市場因素等原因造成的；（3）原告已與擴建處就補償問題作了最后處理，原告即使再有損失也應向出租方主張；（4）兩原告所租賃的粉煤灰碼頭為專用碼頭，而兩原告無港口經營許可證，系非法經營，租賃無效。故請求駁回兩原告的訴訟請求。

    被告擴建處辯稱，（1）循環水出水口工程和四期碼頭是經國家批準的重點工程，我處已對兩原告作了補償，不存在永久性賠償問題；（2）我處非適格被告，原告應依租賃關系向出租方起訴；（3）兩原告損失無法律依據。故請求駁回兩原告的訴訟請求。

[審理]

    寧波海事法院審理認為，制冰廠租用粉煤灰碼頭進行沖冰經營活動，并不對外發生碼頭裝卸費用結算，應當認定該碼頭系非經營性碼頭，無須領取港口經營許可證。由于相鄰關系的民事主體既可以是不動產的所有人，也可以是不動產的占有人，故制冰廠作為粉煤灰碼頭的租賃經營人有權提起訴訟。四期碼頭和循環水出水口工程于1999年8月6日驗收合格，此前擴建處為該不動產所有權人，臺電廠為用益權人，故亦應認定發電廠、擴建處的相鄰糾紛訴訟主體資格成立。發電廠、擴建處認為制冰廠對粉煤灰碼頭無所有權、只有不動產所有權人才能提起相鄰權訴訟的抗辯，理由不足，不予采納。由于侵害相鄰權不同于一般侵權行為，不要求行為人主觀上必須有故意，所以發電廠、擴建處即使主觀上無侵害相鄰權的故意，也不影響雙方相鄰權糾紛法律關系的成立。根據兩會的鑒定報告，應當認定發電廠、擴建處所有、使用的四期碼頭和循環水出水口裝置對制冰廠利用粉煤灰碼頭進行生產經營造成一定的影響。循環水出水口裝置在施工期間，椒江前所鎮政府已代表制冰廠與擴建處達成三次賠償協議，擴建處已如約履行賠付義務，制冰廠并已如數收到賠款，應當認定雙方就施工期間影響的爭議已經解決；椒江前所鎮政府按照前兩份賠償協議及會議紀要操作與擴建處達成第三次賠償協議，制冰廠依此收到賠款后而認為其行為系越權代理，該主張的證據與理由均不足，不予支持。四期碼頭和循環水出水口工程施工結束后，雙方并未再達成任何協議，擴建處應對制冰廠所遭受的經濟損失，依據相鄰關系的處理原則予以補償，發電廠作為四期工程的實際使用人和受益人應負連帶責任，故制冰廠的訴請合理部分，應予保護；其要求依據此前與擴建處達成協議中所協商的數額賠償損失的主張，因明顯缺乏科學性、合理性，不予支持。由于發電廠的四期擴建工程是國家重點工程，循環水出水口裝置和四期碼頭已成為永久性設施，現不可能通過行使排除妨礙的請求權達到目的，故制冰廠要求發電廠、擴建處拆除設施并恢復原狀的訴請，亦不予支持。發電廠、擴建處認為制冰廠損失無法律依據的抗辯，證據和理由均不足，不予采納。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八十三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六十四條第一款的規定，判決如下：一、被告發電廠、擴建處補償原告制冰廠經濟損失231600元，于本判決生效后十日內付清。二、駁回原告制冰廠的其他訴訟請求。

    原、被告不服一審判決，均向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審理認為，制冰廠作為粉煤灰碼頭的合法租賃經營人，因擴建處四期碼頭工程和循環水出水口工程對其經營造成侵害，有權提起訴訟。擴建處對于其工程施工結束后仍給制冰廠造成的損害，應予賠償。因擴建處在審理期間已撤銷，發電廠作為用益權人，對擴建處因相鄰關系造成的侵害，應負賠償責任。對于制不廠經營所受的影響，應參照原審法院委托的兩會的鑒定結論、漁船噸位等因素確定。制冰廠提出的一審判決對施工結束后的影響程度未能全面深究的上訴理由成立，應予支持；但其提出的四期碼頭及出水口的存在，嚴重妨礙其相鄰權、索賠主體的合法性及損害事實主觀存在等上訴理由，因一審法院均已支持其主張，仍提起上訴，實無必要。發電廠提出的四期碼頭和循環水出水口裝置對制冰廠的生產經營沒有影響、認定制冰廠損失依據不足，發電廠與制冰廠之間不存在相鄰侵權的因果關系，本案發電廠已作了最后補償等上訴理由均缺乏事實依據和法律依據，不予采納。原審判決對粉煤灰碼頭的建造、制冰廠租賃碼頭、工程施工期間的補償及施工結束后對制冰廠的補償及金額的認定，缺乏依據，應予糾正。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三條第一款第（二）、（三）項、《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八十三條之規定，判決如下：一、維持寧波海事法院（1999）甬海事初字第29號民事判決第二項，即駁回制冰廠的其他訴訟請求。二、撤銷寧波海事法院（1999）甬海事初字第29號民事判決第一項。三、發電廠賠償制冰廠經濟損失416880元，該款于本判決送達之日起10日內付清。

[評析]

    本案是寧波海事法院受理的浙江省首例海上相鄰權糾紛（估計也是我國首例），由于該案涉及國家重點建設工程項目，全省上下都非常關注，社會影響較大。對于本案的處理，主要涉及以下幾個法律問題：

    （一）原、被告主體方面

    1、原告租賃經營粉煤灰碼頭的資格

    兩被告認為，原告租用的粉煤灰碼頭系經營性專用碼頭，應領港口經營許可證。臺州市政府1995年第9號令“海門港專用碼頭管理辦法”規定，本辦法所稱的專用碼頭是指，“（一）為本單位生產所需，對外不發生費用結算的非經營性碼頭；（二）在完成本單位任務后，對外提供服務的半經營性碼頭；（三）為社會提供服務的經營性碼頭。凡需從事經營性、半經營性碼頭作業的單位，向港管機構提出申請，符合條件的，發給港口經營許可證。屬非經營性的專用碼頭，必須到港管機構輸登記手續并接受管理。”一審法院認為，原告租用的粉煤灰碼頭對外不收取有關碼頭裝卸費用，盡管利用該碼頭從事沖冰，但這與直接利用碼頭從事經營活動還是有區別的，故認定為非經營性碼頭，無須領取港口經營許可證。二審法院亦同意此認定。

    2、兩被告建造、使用四期碼頭和循環水出水口裝置合法性

    兩被告建造、使用的四期碼頭和循環水出水口裝置工程，系國家重點工程及配套工程，立項時經過國家主管部門批準，不能否認上述設施的合法性。而且上述工程完工后，經國家有關主管部門驗收合格，故其合法性應不容置疑。

    （二）本案糾紛的法律性質及原告的訴訟主體資格問題

    一種意見認為，原告非粉煤灰碼頭的所有權人，僅享有使用權，故無權對兩被告提起訴訟。即使要起訴，也只能由所有權人提出。

    另一種意見認為，本案系因相鄰權引起的侵權糾紛，與普通侵權糾紛不同，原告擁有粉煤灰碼頭的使用權，故有權向侵犯其相鄰權的兩被告提起訴訟。

    筆者認為，相鄰權是指相互毗鄰的不動產的所有人或占有人（包括經營人、使用人），在行使不動產的占有、使用、收益、處分時，相互之間應當給予便利或者接受限制而發生的權利義務關系。侵害相鄰權能否構成侵權行為，一般持否定的態度。原因是，《民法通則》在關于侵權行為的民事責任中沒有規定侵害相鄰權的侵權責任，只在“民事權利”一章中對侵害相鄰關系的后果作了規定，因而，對于侵害相鄰權的行為不應當按照侵權行為的法律規定處理，只能按照法律關于相鄰權的規定處理（參見楊立新著《侵權法論》下冊第848頁）。但楊立新認為，侵害相鄰權的行為應當認定為侵權行為，依據是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1991）民他字第9號關于龐啟林在龐永紅房屋近處挖井對該房造成損壞應按相鄰關系原則處理的復函。不過，楊立新認為侵害相鄰權的侵權行為侵害的是相對權。但郭明瑞認為相鄰權是一種絕對權而不屬于相對權，其義務主體是不特定的（參見王利明主編《中國民法案例與學理研究〈物權篇〉第69頁）。可以達成共識的是，侵害相鄰權與一般侵權行為是有區別的，即不能完全從侵權的四要素對之進行分析，它不要求行為人主觀上必須有故意。所以本案兩被告即使主觀上無侵害相鄰權的故意，也不影響雙方相鄰權法律關系的成立。

    由于相鄰關系的民事主體既可以是不動產的所有人，也可以是不動產的占有人（張俊浩主編〈民法學原理〉第453頁直接將相鄰權定義為相鄰的不動產的占有人為行使……），故原告作為粉煤灰碼頭的經營人有權提起訴訟。一、二審法院均認可第二種觀點，即確認原告擁有訴權。

    （三）兩被告所有、使用的四期碼頭和循環水出水口裝置是否構成對兩原告生產經營的妨礙？

    一審法院委托兩會鑒定，結論為：四期工程的循環水出水口的燈樁裝置對粉煤灰碼頭的功能帶來妨礙，碼頭原有功能的發揮要減少40-50%左右。原告制冰廠對此有無異議，兩被告有異議，認為該鑒定意見是以500噸級船舶為例，而制冰廠沖冰的漁船都在160噸以下，對160噸級船舶對碼頭功能是否有影響沒有作出判斷。該鑒定意見對本案不適用。一審法院認為，兩會作為專門鑒定機構對碼頭使用情況所作的鑒定，是客觀公正的。故認定四期工程和循環水出水口裝置對原告租賃粉煤灰碼頭從事經營活動存在影響。但依據臺州漁船檢驗站于1999年8月29日的證明，椒江區漁船絕大部分總長在36  12m范圍內，總噸位在160以下。故本案中四期擴建工程對碼頭使用功能的影響應結合該當地實際予以扣減。二審法院亦同意一審判決意見。

    （四）兩被告是否要承擔賠償責任

    本案中第三份賠償協議是關鍵證據。第三份協議是針對施工期間還是包括施工結束后？法院內部有兩種不同的理解：一種理解認為，該份協議不包括施工結束后，施工結束后若有影響仍應賠償。另一種理解是前所鎮政府已代表兩原告對循環水出水口工程的賠償作了一次性了結，協議的最后一句話“碼頭沖冰、加油一切活動與擴建處無涉”表明，即使以后有影響的，原告也放棄索賠權利。最后一、二審法院采納第一種意見。因為第三份協議中未明確所付賠償款包括施工結束后的影響，所以法院只能嚴格按照該協議的條款、訂約的目的，并結合前兩份協議內容來確定合同當事人訂約當時的真實意思。筆者認為第一種意見有一定的合理性。

    對于賠償責任的起迄時間，也曾存在分歧意見。一種意見認為，只能賠償1997年1至12月的損失，理由是原告與粉煤灰碼頭所有人于1997年12月10日簽訂最后一份租賃合同時已明知妨礙存在，故對此以后的損失被告不應承擔賠償責任。第二種意見認為應賠償自1997年1月至最后一份合同終止即2000年底的損失。筆者認為第一種意見有一定合理性。因為，根據租賃合同的效力規定，出租人負有租賃物的瑕疵擔保義務。當租賃物有瑕疵或存在權利瑕疵致承租人不能依約為其使用收益時，承租人有解除或終止合同權。承租人因此受損失的，出租人應負賠償責任，但承租人訂約時明知有權利瑕疵的除外（參見張俊浩主編〈民法學原理〉第702頁）。本案中，1997年12月10日原告與出租人簽訂最后一份租賃協議時，租賃物旁的出水口已經存在并將長期存在，即出水口建造行為在前，而租賃行為在后，不存在因建造出水口侵害原告租約期間權益的問題，除非租約在前。如果新租約期間有損失，也只能由承租人自己承擔，因為其已明知該風險存在。也就是說，在此情況下，原告完全可選擇不續約來避免新的損失。原告也許會提出，如果不續約，所投入的損失如何彌補？筆者認為，這純粹是原告投資所應承擔的商業風險，該風險不應轉嫁到被告頭上。換個角度考慮，如果當初出租人不同意續約，那原告還能否向兩被告主張損失呢？顯然這種主張是缺乏法律依據的。

    所以，要判令兩被告賠償，只能賠償1997年一年的損失。盡管前一份租約的終止期限為1998年8月31日，但新租約已對該原租約的終止期限從法律上作了變更，即原租約至1997年12月31日終止。故兩原告只能主張1997年一年的賠償。